嵩马狄再次进宫,并未携带任何名册或者调查记录,只带来了一条消息。

  说不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:此前依照北辰元凰的指点,从已故三王妃的母族、也就是兵部曹尚书处入手,调查确实有所进展。

  “臣等监视曹府多日,大体掌握了府内人日常的行踪轨迹,由此发现了几个疑点。通过跟踪,我们发现曹府与青州墨城频繁有书信与人员往来,这点很奇怪。因为墨城并不是曹府府上任何一位家眷的故乡,但正巧却是天锡王已故的母妃之出身地。墨城与曹府唯一的联系就是天锡王。由此臣推测,曹府与天锡王表面虽然交情渐淡,暗中应还有密切往来。”狄一番娓娓道来后,看了眼桌上犹自温热的雀舌茶,并未去饮。

  “这就是你此前申请人手前往墨城调查的原因?”北辰元凰轻声问道,“距离那次加派人手又隔了一些时日,想必爱卿此回入宫汇报定是在墨城又有进展了。”

  “不负陛下所望。”狄点点头,“臣等大体了解了墨城的情况,发现跟曹府联系的大多是当地的一些钱庄和票号。这类商铺平日往来鱼龙混杂,是很好的掩人耳目的手段。臣等再次调查其行程轨迹,发现跟这些钱庄票号交易往来的商队中,时常有从西北方出城的。墨城西北有金乌山脉横断,寻常人迹罕至,鲜少有人需要从此经过。于是臣等继续跟踪商队,果然其进入了金乌山脉,而山脉之中,臣终于发现——”说到此,狄顿了顿,看向皇帝的眼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。

  他并未敢多卖关子,随即便接续道:“——内中真的有私募的兵马暗藏。”

  北辰元凰平静地看着杯中慢慢地打着旋的半片茶叶。

  半晌,他问:“这些兵马是听谁指挥?”

  “应当是天锡王,臣派人易容成天锡王的亲信后以天锡王的名头试探调动此地兵马,被告知需要名为金丙符节的信物。通过早前买通的天锡王亲信点松涛得知,确有此一物,就藏在天锡王府上。”

  北辰元凰轻轻叹了口气。

  “看来关键是在于那枚符节了。爱卿所说的那个名叫点松涛的,能将此物窃来吗?——不,不宜打草惊蛇,更好的办法是仿制之后将此物放回,免得他起疑。”他思索着慢慢开口。

  狄又点了点头:“臣已经问过了,他说有办法将其取来,前提是天锡王不在府上。”

  “那好办。”北辰元凰颔首,“朕再唤他入宫就是了。”

  

  “吱哑——”

  随着宫娥将门掩上,室内再无其他的人,走在前面的北辰元凰便立即转身将北辰胤拥住,脑袋埋在了他的颈间,感受着他的温度。

  两人就这样站在紧闭的门前。北辰胤默默任他拥着,过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陛下?”

  北辰元凰平静地放开手,轻声解释道:“多日不见,想皇叔了。”

  北辰胤嘴角无声地勾了勾。

  北辰元凰不再作声,低头牵住北辰胤的手,却是领着他绕过书桌,入了后面休憩用的小室,于榻前站住。

  北辰胤看着北辰元凰再次将自己拥住,这次却是向前施了点力。北辰胤就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退去,正正好坐在了榻上。

  北辰元凰将人按在榻上后,自己也顺势上前,一边膝盖压在榻上,双手按住北辰胤的肩头,板着脸凑近盯着他的双眼看。

  北辰胤坦然直视回去。

  三个呼吸后,北辰元凰移开视线,低声说:“……有时候真想知道皇叔心里都在想些什么。”

  北辰胤闻言,抬手用食指蹭了蹭年轻皇帝的鼻尖:“在想陛下呀。”

  “……是吗。”北辰元凰喃喃,松开双手,转而按在北辰胤的胸前,隔着衣服一寸寸地沿着躯干移动,像是确认,又像是摸索。

  北辰胤想起了那日黑暗里的那条小蛇。等北辰元凰摸索到了自己的腰间,北辰胤终于问道:“陛下是想做了?天色还早。”

  北辰元凰闻言脸色微红,摇摇头说不是。“只是想确认……皇叔是真的。”

  看到北辰胤疑问的眼神,他含糊地解释道:“……做了个噩梦。”

  北辰胤温和地笑了。“臣在这里呢。”

  “嗯。”北辰元凰板着脸点了点头,起身离开榻前:“再批阅几个折子,过会儿就要用膳了。”

  

  北辰元凰笔尖沾着朱砂,再画下一个圈,写下不知第几个“知道了”。他抽出下一份奏折,看又是无关紧要的趣事,便再次抛给一旁的北辰胤看,听他附和地轻笑几声。

  笑一笑便罢了,北辰胤再次阅读起手中的史书,北辰元凰用眼角余光觑着他,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。

  当初自己向北辰胤说怀疑北辰伯英在私募兵马之时,他心底究竟是在如何想呢?是在警惕,还是在嗤笑北辰伯英太过年轻,做得不够周全?

  又或许,他其实一直没有将自己放在眼内吧。无论自己疏远或亲近,放权或掌权,哪怕有了肌肤之亲,在他眼里始终是那个可以被他一下抱在怀里的、一手掌握的,不谙世事的孩提。

  可他做得再周全,到底还是让自己给发现了。

  纵然自己先前便一直百般怀疑,可真到确认的那刻,还是觉得自己就像做了场噩梦。

  一场十年的噩梦。

  微汗的指尖又拈过一页纸张。他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,这是北辰胤教他的。

  不知王府那边的进度如何。他先前摸索过了北辰胤的全身,金丙符节应当没带在身上。这般于他而言重要之物,如不随身携带,那么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王府里,不会改藏在别处。

  私制符节。北辰元凰鼻间呼气,以取代显眼的叹息。

  君疑于臣而不诛,复疑于君则必反之。这也是北辰胤教他的。

  北辰元凰默默看向北辰胤,北辰胤很快便察觉了他的目光,回之以一个唇边的微笑。

  北辰元凰收回视线。

  真是舍不得啊。

  他默默想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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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际的旅途里,我将我借来的一一归还。我归还琴,归还剑,归还战马,归还厮杀。归还流云,归还雅逸,归还骄傲,归还感伤。最终,流水将我和我的尸块扑到了月儿荒凉的野地上;离渭城远了,我听到渭水的波声也就渐渐地小了。